黑豹与红色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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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海报

去看了《黑豹》(Black Panther)。片子还可以。放在漫威超级英雄片里,《黑豹》的剧本算是相当用心了,至少比去年那三部(《银护2》《蜘蛛侠》《雷神3》)强出不少。

另一个优点是,没想到IMAX特殊画幅占比会这么高,几乎所有动作场面用的都是1.9:1的画面(普通画面的画幅比是2.39:1)。白线内为普通画面,整体是IMAX画面。

虽说《黑豹》的大场面和动作戏只是行活儿水平,也谈不上什么视觉想象力,但胜在IMAX多出26%的画面信息,以及压倒性的“量大”。要去电影院看的话,还是首推IMAX版。

《黑豹》与黑豹党

不知是创作者有意安排,还是纯属巧合,《黑豹》的几个细节总会把人从“漫威宇宙”推回现实,回想起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黑豹”——黑豹党。

黑豹党,英文就叫Black Panther Party,和漫画、电影里的黑豹完全重名。这是上世纪60年代美国相当重要的一个黑人运动组织,以武装、激进、信仰革命社会主义而闻名。

1966年10月,黑豹党在加州奥克兰市成立,初期行动以组织武装人员保护黑人社区为主。

创始人有两位,30岁的退役空军、钣金工Bobby Seale,以及24岁的Huey Newton,他们当时都在当地社区大学Merritt College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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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bby Seale和Huey Newton。

相对于老成持重的Bobby Seale,年轻、愤怒又相貌出众的Huey Newton更像是黑豹党的招牌。

黑豹党在造型上相当有一套,贝雷帽、皮衣、皮手套、高领羊绒衫是他们的穿搭标配,还得紧握来复枪身背弹药带,而女生则大多留着蓬松夸张的Afro爆炸头。

同时,黑豹党非常擅于宣传,把他们的形象通过媒体传递给美国民众。革命偶像Huey Newton自然留下了大量照片,最著名的就是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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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ey P. Newton, 1967 |©️Collection of Merrill C. Berman/Photo by Blair Stapp

这张Newton像后来成了“黑人权力”的象征,Lotti Golden、John Waters等名人也拍过类似的致敬照片。2016年,奥克兰办黑豹党50周年展,Newton坐过的这把藤椅也作为重要文物在博物馆亮相。

去年6月,漫威发布《黑豹》海报,黑豹几乎以完全一致的姿态坐着,王座也和藤椅造型相当近似,很快有人指出这是在向Newton和黑豹党致敬。

另一条有趣的线索是,《黑豹》里面的美国剧情刚好发生在奥克兰——黑豹党的诞生地。

而《黑豹》的导演Ryan Coogler本来就出生于奥克兰,并在那儿度过了童年。

奥克兰发生过不少种族冲突的大事,比较近的是2009年元旦发生的白人警察在地铁站台上射杀黑人青年Oscar Grant的案件,而后引发了规模不小的种族暴动。Ryan Coogler2013年的长片处女作《弗鲁特韦尔车站》(Fruitvale Station),讲的就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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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an Coogler和他的御用演员Michael B. Jordan在《弗鲁特韦尔车站》拍摄现场。
漫威与黑豹党

漫威官方以前是和黑豹党划清界限的。

实际上,黑豹这一漫画形象最早出现在《神奇四侠》第52期,出版时间是1966年7月,比黑豹党组建要早上两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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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在《神奇四侠》中首次登场。

但是,黑豹党用的黑豹Logo问世要更早一些。

1965年,朗兹县成立了一个黑人运动组织LCFO。阿拉巴马法律规定政治机构必须有自己的Logo,LCFO就挑选了黑豹作为“黑人权力”的象征。

Seale和Newton特别喜欢黑豹这个设计,他们就向LCFO要了授权,并以此把组织命名为黑豹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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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党LOGO

漫威主脑Stan Lee曾表示,黑豹的形象没受到黑豹党或黑人运动的影响,他说创作的灵感来自一本通俗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带着黑豹一起去探险。

黑豹的另一位创造者Jack Kirby也透露过,这个角色最早的名字其实叫Coal Tiger(煤虎)。

黑豹党信奉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讲的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他们持枪闯过加州议会,还冲进马林县法院里绑架过法官。

FBI的老大胡佛下过结论,黑豹党是“国内安全的最大威胁”。1970年前后,FBI下了狠手,黑豹党的几个领袖,杀的杀,抓的抓,组织受到重创。

为撇清关系,漫威在1972年还给黑豹改过名,从Black Panther变成了Black Leopard,但没过多长时间又改了回来。

黑豹党与红色中国

黑豹党创始人Huey Newton14岁时就因非法持枪曾被警察逮捕,是个有反社会倾向的暴力少年,一生都和法律系统麻烦不断。中学毕业后,Newton读了柏拉图的《理想国》,开始思考哲学与革命的问题,阅读了大量书籍,包括马克思、列宁、毛泽东、格瓦拉等人的著作。

在这么多书里,给Newton启发最大的是美国黑人运动前辈罗伯特·威廉(Robert F. Williams)写的《带枪的黑人》(Negroes with Guns)。从海军陆战队退役后,威廉搞到美国步枪协会的许可,开了一家向黑人开放的枪械俱乐部,号召黑人兄弟们都拿起枪,跟三K党直接开干。

1961年,威廉惹了麻烦被FBI通缉,只好带着老婆逃到了古巴。在古巴避难期间,威廉开始给中国的革命领袖毛泽东写信,哭诉美国黑人的悲惨境遇,以及黑人民权运动举步维艰的处境。

毛泽东相当重视,1963年8月8日就此发表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斗争的声明》 。文中指出 “美国黑人斗争的迅速发展是美国国内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日益尖锐化的表现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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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毛泽东主席接见罗伯特·威廉。

同年,《带枪的黑人》在中国大陆正式出版。两年后,威廉举家迁居北京,并真的见到了毛主席。1966年国庆节,威廉受邀登上天安门城楼。毛泽东当面送给他一本《毛主席语录》,并签名留念。

1968年4月4日,小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4月16日,毛泽东就此事件结合国际革命形势,再次发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同志支持美国黑人抗暴斗争的声明》。为纪念该声明发表,1968年5月31日邮电部发行编号为“文9”的邮票。

大洋彼岸的革命小将Huey Newton也正身陷囹圄。

1967年10月,处于保释期的Newton开车碰到警察盘问,发生冲突就开了火。结果,两位警察一死一伤,Newton自己肚子也中了一枪。在审讯过程中,Newton坚称是警察先开的枪。同时,黑豹党组织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要求释放Newton。

这次,黑豹党的游行队伍里出现了华人,标语上写着“Chairman MAO says Free Huey”(毛主席说:释放Hu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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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llow Peril Supports Black Power (Oakland, California -1969)

1968年9月,Newton被判有罪,需服有期徒刑2至15年。1970年5月,法院重审此案并撤销了指控。

出狱后不久,Newton收到中国政府的访问邀请。当得知尼克松将于1972年访华,他决定必须赶在总统前面前往中国。

1971年9月,Newton抵达北京,开始了为期十天的中国之旅。他在回忆录里写到,每到机场都受到热烈欢迎,成千上万的群众一边挥舞红宝书,一边齐声喊着“支持黑豹党,打倒美帝国主义”。

访问期间,中方安排Newton和朝鲜大使、坦桑尼亚大使以及北越、南越双方代表见面交流。Newton还和周恩来总理开了两次会,其中一次江青也在。Newton以为自己能和前辈罗伯特·威廉一样,受到毛主席的亲自接见。但直到离开,他也没能见到心中的这位革命导师。

尽管留下一点遗憾,Newton还是对此行盛赞不已,他说中国是“社会主义政府领导下的一片自由而解放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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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党刊物对领导出访朝鲜、越南、中国进行宣传。

Newton回到美国的日子并不好过。之后的十年里,他面对的是党内的路线纷争,昔日战友、亲人的反目,多次被捕入狱,以及针对他挪用党派资金的指控。

1982年,Newton彻底解散了黑豹党。等再次登上报纸头条,已是1989年的8月,Newton在一次毒品交易中被人打死,横尸奥克兰的街头。

这一年,这位曾经的革命偶像、哲学博士47岁。

黑豹党与好莱坞

好莱坞电影里,黑豹党的形象也确实不太正面。

比如《阿甘正传》。阿甘从越战战场回到国内,在嬉皮士的一片反战声浪里,和珍妮在华盛顿方尖碑前重聚。珍妮带阿甘去了黑豹党的集会。穿着军装的阿甘被黑豹们好好教育了一番。

学生领袖男友抽了珍妮一记耳光,阿甘冲过去干架,最后被全副武装的黑豹党给轰了出去。放在眼下这个时间点,《阿甘正传》简直太不“政治正确”了吧?或者说,这就是当时的“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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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背后Newton的画像。

那同年提名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肖申克的救赎》和《低俗小说》是不是比《三块广告牌》还冤呢?

凡事都有两面,黑人权力运动兴起,也催生出一个小众的电影类型——黑人剥削电影(Blaxploitation)。黑人剥削电影于1970年代兴起,本质上还是B级片,主角被设定为异常神勇的黑人男女,反派基本都是白人,靠极其夸张、过分、刺激的剧情和场面,来宣扬黑人至上主义的主题。当然,这类电影的观众群体肯定也是黑人。

昆汀·塔伦蒂诺就对黑人剥削片情有独钟。他先是邀请当年的剥削女星Pam Grier出山,拍了Blaxploitation风格的《危险关系》(Jackie B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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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汀·塔伦蒂诺现场指导Pam Grier,《危险关系》(Jackie Brown)

后来,昆汀又嫁接了意面西部片的母本拍出《被解救的姜戈》(Django Unchained)。刀枪不入、见神杀神的黑奴姜戈,完全就是从黑人剥削片里走出来的英雄。

《黑豹》里的核心矛盾其实就是黑人运动的路线之争。

目前在北美空前热卖的《黑豹》,再次炮制出大银幕上的黑人超级英雄神话。让不少人都回想起当年的黑人剥削片。可眼下的美国,已不是黑豹党闹革命的时代,当然也不是《阿甘正传》横扫奥斯卡的时代。

这大概就是属于《黑豹》的时代。

皮革业

凤凰娱乐主编,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