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无义战,仍英雄

上一次看到好莱坞主流制作临幸二战战争片恐怕还得追溯到昆汀的《无耻混蛋》。然而,昆汀在其中塞了太多私货不说,从他一贯怀旧的题材选择也可以逆推出类型本身的没落。不仅成本高昂,还难以搔到当下观众的心头好:“正义战胜邪恶”早在碎片化的后现代氛围中被解构殆尽,而论及战争反思,对美国人来说哪有越战乃至余烟未尽的伊战有切肤之痛。在这样的背景下,一部逆流而上、纯粹得只剩下战争本身的《狂怒》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狂怒》讲的是二战末期一辆美军谢尔曼坦克一整天的战斗经历,切口很小,故事线极其简单。然而,它拍出了《拯救大兵瑞恩》之后罕见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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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从个体出发,将宏大叙事赋予战争的高尚含义消解。比如在战斗中的紧张与恐惧之外,它将战争的浪漫元素消弭了大半:打仗不再是目标明确、逻辑性连贯的耀武扬威。相反,对个体来说,他们只是从一场行动匆忙地奔赴下一场行动。影片对战斗间歇士兵们状态的描绘尤其到位,那不是对战功的沉浸和对征途向往,甚至连对和平的向往都无暇顾及。因为无法掌控未来与生死,士兵们怀着深深的绝望去努力求生,好不容易喘口气,立即陷入了极致的无聊状态。这充满静默和无意义对话的无聊,如同索姆河阵地战壕中夹杂着泥土与火药的空气一样令人窒息。就这种对战争“无聊”氛围的成功还原来看,如果不算索库罗夫的纪录片《灵魂之声》,恐怕只有反映格罗兹尼巷战的电视电影《炼狱》能与之媲美。

而还原之外,影片的战争观很值得玩味:如果一位对二战史毫不知情的旁观者来看这部电影,单从影片中表现来看,恐怕很难区分德、美哪个是所谓正义一方。这不是为法西斯翻案,而是战争罪恶并不因整体行为动机的正当而消解,只是有些要作为“必要之恶”出现罢了。影片中虽然也有爱情的点缀,但那看起来俗套的情节剧桥段,其实是为战友们的搅局做铺垫,后一场戏把“爱情”的遮羞布狠狠地扯下:别玩什么卿卿我我的游戏了,你们不过是占领者与被占领者的权力关系!仅有的一抹鲜艳,在被消解掉浪漫意味还不算,影片又略显狗血地施以肉体毁灭,战争的残酷不再只是字面含义。
Brad Pitt
不过,影片终归无法逃脱类型片的窠臼。被炮弹炸得粉碎的战争道德观,被弹壳一勺一勺舀入了名曰“英雄主义”的旧箩筐。有意思的是,全片大部分时间灰蓝的色调,在进入最后的夜戏时反而变成了热情洋溢的红色。只是,再怎么往回扳,由于前面的铺垫太好,越英勇的作战越让人觉得毫无意义。实际上,这一整套看起来矛盾的价值判断——战争不义,但勇敢的士兵们是英雄——恰好对应了美国主流舆论对伊战的判断。银幕上的二战战场,对应的仍是人们心头尚未耦合的创疤。

当然,作为战争片,影片在视觉呈现上相当不含糊:四场战斗,分别对应了阵地战、巷战、坦克战和防御战,每场侧重不同。与结尾高潮比,我更偏好美军谢尔曼坦克与德国虎式坦克近乎骑兵冲锋般的决斗,极其出色的场面调度和剪辑让这场坦克战甚至有中国功夫片的灵巧。若从拍摄技法和整体定位上类比,它很像去年的《极速风流》,虽然类型风马牛不相及,但都属于观赏性十足又不乏高超拍摄技艺的类型片佼佼者。

最后,请不要过多关注布拉德•皮特的表演,那只是他在《无耻混蛋》中角色的草根版。如果你对传统类型片有爱,不如关注一下导演大卫•艾亚。他对类型片的演绎有别于当下的浮躁颇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硬桥硬马、层层推进之遗风,且不失时机注入新鲜血液,像《警戒结束》中的DV手法以及本作中对战争的切片视角。或许他这辈子也不会拿到一个学院奖提名,但与欧文•奥康纳(《勇士》)、乔•卡纳汉(《缉毒特警》)一样,对于每位类型片爱好者,他的作品都值得期待。

原载于 凤凰网

悉尼卡通

影视剧编剧、影评人, 曾为《二十一世纪》、《外滩画报》、《书城》、《光明日报》等媒体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