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电影中的不羁女与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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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女》L’Indomptée(2016)| Photo by Jenna Thiam

越是在路易·加莱尔(Louis Garrel)去年的长片处女作《两个朋友》(Les Deux amis)中找不到乃父菲利普·加莱尔(Philippe Garrel)的影子,就越得说卡洛琳·德许拉斯(Caroline Deruas)今年参赛洛加诺电影节(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新生代电影人单元(Cineasti del presente)的《不羁女》(L’indomptée)是一部加莱尔式的电影。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她受后者的电影尤其是近年的作品的影响——她本就是加莱尔最近三部电影的联合编剧,正在后制阶段的新片也依然由她执笔;而是从主题上来说,这部长片处女作与加莱尔几乎永续不变的主题与创作精神相吻合;当然,吻合的还有他们的生活——她也是加莱尔的伴侣。

什么是加莱尔几乎永续不变,以及这部电影的主题?爱与创作,或者说情侣(夫妻)生活与创作过程。什么是加莱尔电影的创作精神?从自身经验出发,或者说借用一个被某一阶段中国文学“玷污”过,至少简化且矮化的词:用身体创作。

《不羁女》| 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不羁女》| 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不羁女》讲述的是一个名叫卡蜜儿的年轻女作家携家入驻罗马美第奇别墅(Villa Medici)参与驻作计划的故事。美第奇别墅是罗马法兰西学院 (l’Académie deFrance à Rome) 的俗称,由政府通过补助和寄宿的形式来支持年轻艺术家们的创作,入选已然意味着某种荣誉。故事即发生在这样的一群艺术家中,既有像女主角一样的作家,也有摄影师、作曲家、导演,不一而足。艺术家们在这里分别遇到不同的问题:情感、生活、家庭…但更典型的则是创作者们最经常面对的问题:灵感断电。女主人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伴随着她来美第奇别墅的丈夫则是年长自己不少的已然功成名就的作家,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创作与生活再次纠缠在一起。当然不是偶然,卡洛琳·德许拉斯正是在2011年入驻了美第奇别墅一年,也正是在那时,她有了这样的一个电影计划,自传的影子当然显而易见,但在当下“性灵派”导演当道却大多才华有限以至于只会用身体创作的情况下,女导演将生活元素上升艺术素材的尝试基本上也是成功的。

如果说她的作品完全就是加莱尔电影元素的复制品,那么这样的创作似乎也并没有更大的意思。在《不羁女》中,卡洛琳·德许拉斯的女性特质与敏感得到了很大的发挥,正如在她之前短片中呈现出来的那样,如果说加莱尔电影中的男女关系是以男性为中心(甚至有某种大男子主义的自私呈现的话),卡洛琳的电影则是完全以一个女性的视角来观察夫妻关系,也是同样的女性视角来面对创作,电影中最有创作力,或者说表现创作过程的对象,一个是主角女作家,另一个则是女摄影师,某种程度上,后者还是前者的投射,甚至可以说是前者“想象”出来的人物。

《不羁女》| 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不羁女》| 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同样,卡洛琳电影中的想象力元素要比加莱尔更加丰富,如果说后者的创作根基还是来源于现实主义的话,前者则有跳脱出这种“现实枷锁”的欲望。最后一点的不同之处则是在于,如果说加莱尔的电影更多的是时间性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在这第一部长片中,卡洛琳的电影有着很强的空间性,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对美第奇别墅中建筑,尤其是雕塑的长篇刻画,甚至在某些时刻,雕塑与人物、故事有了超现实的互动,这种互动即是前文所说跳脱现实的表现,也表明了女导演对物与对人有着同样的关注和欲望。

如果说这种以自身经验为基础的“情感”剧是法国电影的一大种类、一种流派,或者说是新导演最常采用的创作方法的话(毕竟在这样的作品中,所谓作者性/个人性可以得到最大最直接的表现),那么主竞赛单元阿克塞尔·罗佩尔(Axelle Ropert)的《吾之眼眸》(La prunelle de mes yeux)则是另一种创作模式的体现,阿克塞尔与自己的前夫塞尔日·鲍宗(Serge Bozon)则是这样创作者的典型:他们拥有自成一体的世界,对现实主义毫无关怀,依照自己的逻辑判断来创作故事,同样也有着强烈的个人标签。

《吾之眼眸》(La prunelle de mes yeux,2016)|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吾之眼眸》(La prunelle de mes yeux,2016)|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吾之眼眸》讲述的同居一楼的失意且才华平庸的乐手与盲女由厌转爱的爱情故事,其中不乏大量的喜剧元素,比如大段地讲述乐手假装变盲与女生“斗法”的情节。电影颇有趣味且保持了阿克塞尔前作中的标签,却也没有更多值得把玩的地方,毫无疑问,这部电影是导演尝试向商业转型,寻求观众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往往这种创作模式也是前文讲述的第一类型如卡洛琳那样的新作者最常见的自我转型之路,也就是说在保持自身标签的同时跳出自我,转向更有虚拟性的故事,毕竟像加莱尔那样一直停留在讲述“自我”的导演少之又少,现实的电影制作条件往往不允许这样的“奢侈”;而且作为一门大众艺术创作者的导演,难免会有征服更多观众的欲望。只能说不幸的是,寻找更多受众的过程往往会以消磨自己的标签为代价,这似乎也是《吾之眼眸》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原因。

出路也不是没有,受如上困境限制较少的一种作者就是“典型的”类型片导演,法国电影并不盛产这种所谓的典型类型片作者,但有越来越多的新一代导演逐渐开始摆脱新浪潮/作者论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和副作用,放手进行类型片的尝试。主竞赛单元朱利安·萨玛尼(Julien Samani)的长片处女作《青春》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当然它也具备了这种法国类型片的典型特征:(往往)由于无力同市场上好莱坞类型片进行竞争—先天上具有财力上的不足,它们往往具有比较小的格局,试图用更小的成本,通过对人物的构建/文学性来弥补“景观性”(眼之愉悦)上的不足。

《青春》(2016)|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青春》(2016)|Festival del film Locarno

《青春》讲述了一个年轻气盛的见习水手是如何通过现实经历而成熟的故事,由葡/法传奇制片人保罗·布朗克(Paolo Branco)制片。在故事的构建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颇经打磨的剧本,但是正如前文所说的,这种类型片如果走的是“内在”发展之路,那么就必须有一种更高的情感或者精神在故事中得到升华和释放,否则就会陷入不上不下的困境,这也是《青春》这部电影的问题。

或者可以打趣的说,不羁女的白日梦似乎可以代表今年洛加诺电影节中的法国片或者干脆是当下法国电影的某种趋势:不羁的态度,反叛的风格,青春的躁动。

Muyan

常驻法国的影评人,联系邮箱:wangmuyan1117@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