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101年|“抵制”电影的电影爱好者

在所有纪念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年11月12日—1980年3月26日)诞辰100周年的著作中,菲利普·瓦特(Philip Watts)所著的《罗兰·巴特的电影》(Le cinéma de Roland Barthes,据De l’incidence éditeur网站,本书于9月15日出版)和让·纳博尼(Jean Narboni)所著的《夜将是黑白的》(La nuit sera noire et blanche,于10月13日,由Les prairies ordinaires/Capricci两家出版社联合出版)最先让我们产生好奇,因为这两本书都探讨了这个符号学家与电影之间所建立的并不显著的关系。

《罗兰·巴特的电影》(左)与《夜将是黑白的》(右)封面
《罗兰·巴特的电影》(左)与《夜将是黑白的》(右)封面

菲利普从外界(美国)入手,通过一种不断变化的思想路径进行写作;而后者(即,让·纳博尼)则从法国内部入手,并且带着对罗兰·巴特最后一本著作《明室》(la Chambre Claire,于1980年由伽里玛出版社和《电影手册》共同发行)的尊重,进一步阐释了这本书。

这两个著作恰好用了彼此互补的方式,最近距离地剖析了巴特对电影的专注,并且他从来没有用理论家或者哲学家的眼光去看待电影(尽管瓦特和纳博尼都在巴特身上看到了萨特想象物(L’imaginaire)的强烈印记)。巴特自认为是一个有智慧的电影爱好者,他曾经说过,他每周只去一次电影院,就是为了维持与电影这种媒介疏远的关系。

这个关系疏远但却复杂,在诋毁和惊叹间充满着紧张。瓦特引用了巴特自己用过的词”抵制“,而纳博尼则精确指出了”抵制“的本质:电影是娱乐品所以巴特抵制它,而又因为巴特是知识分子,所以电影抵制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巴特超越了自己的怀疑主义,他最早的写作充满了对电影的蔑视,这种蔑视对于当时战后知识分子是合乎时宜的。虽然当时好莱坞电影被看作美国资本主义射出的长矛剑,但在签署了布鲁-拜尼斯协定(Blum-Byrnes Agreements,译者注:该协定抹去了战后法国向美国借贷的20亿美金债务,但是法国的电影市场必须彻底放开)协议后,美国电影还是入侵了法国,并受到了法国大众文化严厉的意识形态批评。

文章《热情的工人》(Un ouvrier sympathique,关于伊利亚·卡赞 [Elia Kazan] 的一部电影——《码头风云》Sur les quais,1954)就是这样对大众戏剧进行了剖析,这些大众戏剧宣称将普罗大众聚集起来,但其实只是为贵族统治阶层服务。

电影《码头风云》海报
电影《码头风云》海报

《神话学》(Mythologies)中著名的篇章,关于葛丽泰·嘉宝 (Greta Garbo)迷惑人的脸庞或者约瑟夫·L·曼凯维奇 (Joseph L. Mankiewicz)在《凯撒大帝》 (Julius Caesar,1953) 中呈现的“劣质的表演”,他都采用了布莱希特式(Bertolt Brecht)的分析,已经对一些细节产生了狂热的迷恋(嘉宝的眉毛,罗马人的发型)。

这种迷恋在《第三意义》(le troisième sens,发表于1979年7月,第222期《电影手册》)中显得愈发强烈,文章从《伊凡雷帝》(Ivan le terrible,1944)中的照片开始,最后迟迟流连于爱森斯坦(Sergei M. Eisenstein)电影中神话人物的大胡子和情妇抹的厚粉底上。

并不是电影使用的蒙太奇辩证法,或者是革命性的信号让巴特产生兴趣,而是艺术的一种“微观政治”,在全新的身体表现方式、动作的衔接、空间中的移动和将一切组织起来中可见。这种“微观政治”从叙事中提取,巴特在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作品中也见到这种手法,安东里尼拒绝将真相强加给观众,他运用非常规的长镜头,将意义的通道打开,到达巴特所称的“一个无意义的现实主义者的荒原”。

除了巴特和巴赞不同的地方,瓦特还着重强调了这两位批评家的类似观点。巴特谈到了“画面的摸棱两可”,巴赞谈到了“意义的模糊性”。同样的,纳博尼在这两位思想家身上看到了“本体论的欲望”,使得他们对待摄影达成了一致,而不是在对待电影上。

巴特认为摄影的到来,而非电影,将历史同现世界隔离开来。瓦特和纳博尼均对巴特做出的这个区分表示认同,也似乎解释了巴特喜欢摄影胜于电影的原因:不断动着的图象将观众锁在一种“连续的消化不良中”,总是逼迫我们看更多的图象;而摄影则有着我们称之的“思想性”,我们能够将自己的思想融入图象中。

虽然在《明室》第一页中巴特就阐明,自己喜欢摄影超过电影,但他不得不又立即补充道,无法将二者割裂开,并且承认(纳博尼称之为在反对和离不开作品间的摇摆不定)电影存在的优势,电影拥有画外空间或者“镜头盲区“,能够激发无穷想象力。

巴特永远拒绝自我固定,将自己的思想固定,用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ere)的话说(来自于瓦特书中强调的一场会面),他将永远“游离在智慧的爱好者、记者、严肃的思想家、辩论家和消灭旧科学的新科学创造者之间”。这并不是一个芸芸的自由思想家,而是一个稀缺的无拘无束的思想者。

作者:尼古拉·阿扎伯特(Nicolas Azalbert)
翻译:小艺
校对:Pig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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