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79 人生或社会既是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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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만다라 (1981),林权泽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79天


2017年9月7日星期四
片名:曼陀罗Mandala(1981),林权泽
南京,家

寺庙、僧侣、禅问,《曼陀罗》里的人物尽管说的是韩语,但是画面、情节、语境都是中国观众最熟悉的。虽然谈论的是“生死、因缘、永恒、救赎、肉身和灵魂”的抽象问题,也是探讨“人的存在”,但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理解。

林权泽导演拍摄他这部“里程碑”电影的时候,已经执导过75部长片了,其中有50部电影是1973年之前的十年间拍摄的,大多是类型片,他自称是“学徒期”,此后开始转向有作者意识的创作。2007年的《千年鹤》,是他的第100部作品,但还不是终点。

《曼陀罗》的故事开始于一辆大巴,在一间军事检查站前停下来接受例行检查。当时是韩国人痛苦的1981年,在前一年的春天,刚刚发生了全斗焕政府镇压民主运动的光州惨案。在当时的审查制度下,这种痛苦无法言说,只能透过电影的两位主角法云和知山“求悟证道的苦行之路”来反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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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만다라 (1981),林权泽

当然林权泽的电影并不是政治的控诉书,而是在社会绝境面前普世化的体悟。据韩国影评人郑圣一在《韩国电影史》中评议该片是“林权泽导演的情感和思维的集大成表现”。我从《曼陀罗》电影中(之后又泛读了剧本)直接看到的是个人对肉身的焦虑。对肉身的焦虑,无非是两点:来自死亡、以及来自欲望(尤其是性)。

和尚法云在大学时代差点强暴女友而畏惧自己的欲望,出家六年一直不得顿悟;和尚知山则顺应自己的欲望,成了酒肉和尚。托尼·雷恩说这两位人物让西方人看到了赫尔曼·黑塞的小说《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的影子。一位内向、保守、禁欲;另一位离经叛道,对周围社会上的贫苦和不公感悟更深。换而言之,法云想要通过苦修、冥想、参悟达到出世而不得;而知山却通过身体力行的入世方法,达到了解脱的愿望。

我们熟悉的禅门公案,断指、棒喝,都在《曼陀罗》里有所展现。师傅曾向法云发问“这里有个细颈瓶,瓶里放进一只很小的鸟,等鸟长大了怎么才能把它拿出来呢?”对于内省的法云来说这是一个无法参透的难题,但对于“意欲在灯红酒绿中得到圆满”的知山而言,只需要打破瓶子就能放出鸟来。这只瓶子就是存在、是语言、是规则、也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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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만다라 (1981),林权泽

知山从性爱中体悟到“存在和世界本来是合一的,不是分离的,这就正好符合佛教中欢喜佛的意思。”通过肉欲的快感,让他体验到灵魂并不高于身体。这让他认为:“摆脱爱欲的本能就应该了解女人。要摆脱烦恼就吃掉烦恼”。

同直面欲望一样,知山同样直面死亡。他随身携带一瓶毒药,哪天没有酒了,就一饮而下,把它称为“去极乐世界见佛陀的急行票”。只有“与死亡贴身而行,生生命的每一瞬间都在与死亡做决斗”的男人才显得够洒脱。劫数或绝境,只有去搏斗,而不是回避,才能超越。

为此知山亲手雕刻一尊面无笑容的佛像,看起来消瘦、悲伤。因为“我们国家的寺刹里,每个佛像都是带着优雅的微笑的圆满的脸。但是一千年来它们沉默着”。于是他自称刻像时“就是把腐败的血,肮脏的病,丑恶的肉一刀刀割去的过程”。说的是雕刻佛像,实际上也是雕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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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만다라 (1981),林权泽

尽管《曼陀罗》的对话中有着大段的禅理,但林权泽还是批判打机锋的虚无主义。文字游戏和打坐参禅是无法得到道的。这位韩国导演能够从容得处理空间和时间,在这些说理的语言进行时,我们常被闪回或是空镜带入另一个时空,避免了说教感。知山入世的事迹和言行动人,画面也从容优美,有一种水上泛舟般的节奏。

影片的开场时,知山被带入检查站,军人让他念经以证明僧人身份。作为旁观者的法云听了感动非常,他说当知山诵经时,检查站就像是一座庙。林权泽的影片也给人如是的观感——仿佛人生或社会是一个道场,只有在他人身上才能找到自我。

如果很喜爱这部《曼陀罗》的话。还可以继续看另一部韩国著名的佛教电影,1993年张善宇拍摄的《华严经》%title插图%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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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