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笨伯古惑车》:看着那些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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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语中形容交通、意味着机动车辆的移动的词是“la circulation”。trafic可以同这个词相互替换,但是trafic首要的意思还是指商业中的交换,物物交换。雅克·塔蒂(Jacques Tati)将这个词用在他1971年关于汽车文化的全景电影中:这是在他之前电影《玩乐时光》(Playtime)中讽刺舶来词的一个例子。《聪明笨伯古惑车》(Trafic)的一个目的就是用来讽刺巴别塔一样世界中商业和文化引起的语言世界主义。

《聪明笨伯古惑车》是一部关于汽车和汽车对驾驶者、买家和卖家产生的影响,偶尔还有那些需要躲避汽车的人。在它刚刚发行的时候,塔蒂坚持在法国发行时名字要叫做《娱乐圈》(Show Business)(另一个舶来词),他也没有在《玩乐时光》中那么反对现代建筑一样反对汽车了:“我只是想简单的表达当人们在车轮后面的时候像便变了一个人。”除了司机以外,毫不夸张的说,《聪明笨伯古惑车》担忧一切运动的物体。在电影中,导演改变了自我的形象,于洛先生是一位设计师,工作于法国一家虚构的汽车公司,Altra( 实际上这辆汽车是一辆装饰过的雷诺 4)的创新多功能露营生产厂家。这辆车会在阿姆斯特丹的RAI国际会展中心揭幕,于洛先生身兼重任,需要将他的作品运送到那里,卡车司机马塞尔将陪同,还有美国的公关马塞尔(马塞尔·金伯利)。该电影最大的笑料就是这辆车实际上根本没法被开到阿姆斯特丹,必须要人来推——即使有那么多的资金,Altra除了把这台车挂在一辆老旧还不停熄火的卡车后面,无法找到更好的办法去运输它了。塔蒂这个关于失败的运输故事看起来很像亨利乔治·克鲁佐(Henri-Georges Clouzot)的《恐惧的代价》(The Wages of Fear, 1953),它讲述了一个关于运输一辆满载爆炸物的 卡车的故事,不同的是《聪明笨伯古惑车》中会爆炸的是这个世界本身。

于洛先生的旅程被永无止境的熄火和绕路弄的支离破碎。在他离开Altra总部的时候预示了他不能开车走直线:每当他想在他设计的产品上画个框子的时候,便有人走进他的工作室,推他一把,把他画的线弄成之字形。而于洛先生自己几乎不是造成混乱的原因。决定性灾难的催化剂是玛利亚,她强迫症般的要求绕开所有的障碍从而达到目的地才是使旅途遥遥无期的根本原因。在边境的时候她坚持放肆地驾驶使得卡车被荷兰警察扣押并仔仔细细的进行了检查。这个情节延伸出一个插曲,于洛先生证明车上的一切都非常完美,同时非常合理,车的特点包括:保险杠能够展开成为座椅,一个真的可以烤牛排的烤炉,喇叭可以变成电动剃须刀。

后来,玛利亚超速超过一辆警车引发了一场令人震惊的连环车祸,这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杂乱却又精心设置的桥段,包括一辆以45°角向前飞驰的雪铁龙汽车,一辆以车轴为中心旋转的汽车,和另一辆追着掉落的轮胎的汽车,开开合合的引擎盖像是饥饿的鳄鱼。一场新的运动随着车祸之后的静谧而出现:车里的人纷纷从车里出来,以一种奇怪的芭蕾姿势舒展着身体,一个神父走向他的车,跪在车上好像在做弥撒一般。

在塔蒂的汽车世界中,有意义的驾驶行为是不可能的。在《玩乐时光》的最后一个场景中,汽车围绕环岛被精心编排得像是游乐场中的旋转木马:真正意义上的“环”,但却是用最有趣并最有诗意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聪明笨伯古惑车》中,正相反,我们不断的看到在公路上车辆伴随着噪音倾斜而过,最终由于这种行为而导致交通瘫痪。汽车的保险杠紧紧相依,每次都只能前进几英寸。蒙太奇描绘了车主坐在车轮上抠鼻子的镜头。停在加油站的旅行者抱着汽油公司的免费赠品——仿经典泥像,现代交通和运输文化的消费者被沉重而无用的古典纪念品打败。电影中关于速度和现代性最搞笑的地方就是,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报道了关于宇航员登月的新闻:第二天一早,马塞尔和一个荷兰的修车工在行动如此缓慢的车上打闹,如同没有重力一般。登上月球很了不起,抵达阿姆斯特丹似乎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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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行和语言的双重情境中,成败的关键最终落在沟通上。回想《玩乐时光》,电影的对白像是语言的复调音乐,这里有法语,荷兰语,弗兰德语和英语。或者,至少有四种语言,因为英语又有很多变化:美式英语,荷兰英语和(于洛先生支支吾吾的)法式英语。当然这仅仅只算了人类的声音:汽车的咆哮,刹车时尖利刺耳的声音,车门开关的声音,这些声音并不比人类的语言所表达的意义少。

在人力资源部门工作的玛利亚女士,她的责任便是协调复杂的交流,而她总是使交流受阻或更加混乱,她用英语嘲着每个人大喊大叫,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能听懂。但是在塔蒂典型的翻译电影独白中,只有当我们在听的时候遇到麻烦了,对白的意义才真正的浮现。在Altra 的开业现场,只有几个贯穿前后的词出现在开幕词的嗡嗡声中:特别是“阿姆斯特丹”和“公共关系”反复出现多次,有效的成为了语言对象。然而他们完成了任务:就像交通标志,他们带领你给我们穿过了语义的迷宫。一个人在荷兰试图清理一辆满是灰尘的拉力赛车,只要我们能够听懂他的上级一直在叫骂的词里面有“Monte Carlo”时,这个笑话便显得非常有道理了。

交流的真正的难处反映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玩乐时光》过度奢侈,在财政灾难之后塔蒂被迫去找到更经济的工作方式,于是塔蒂开始与法国和荷兰同时合作,由塔蒂和荷兰电影制作人博特·汉斯特诺开始了电影拍摄。拍摄司机的蒙太奇片段时,在空空荡荡的RAI国际会展中心大堂人们跨过隐形的线,一起拍摄早期的连续镜头(这个镜头其实是在斯基福机场的一个机库中拍摄的,尽管后来的RAI场景运用了真实车展)。塔蒂的自传作者大卫·贝罗斯(David Bellos)详述了汉斯特诺在初期便离开了该项目,因为他的合作者总是没有档期而让他感到沮丧。尽管资金最后用光了但是电影还是完成了,塔蒂得到了来自瑞士的纪录片摄制组的帮助;其中一个成员是未来的导演莱塞·霍尔斯道姆(Lasse Hallström),他虽然拍摄了几个镜头,但是最后都没有被塔蒂启用,因为后来塔蒂和他翻脸了。

《聪明笨伯古惑车》的灵感来自于塔蒂的六页大纲和一部特意委托给他的系列漫画;这些过程可以从电影叙事的随意自然的类型中看出来。从语言和图片上的结构来看,《聪明笨伯古惑车》可以看做是一个关于时失控的故事,既是关于于洛先生的,也是关于塔蒂的。塔蒂非常不情愿再次启用他作为故事的主角,所以在《玩乐时光》的众多主角中只留下了于洛先生一个人,但是由于资金限制不得不这样做。于洛先生的角色不同于在之前的电影中的形象:像《于洛先生的假期》里一样,他不再是混乱的根源;也不是一个被现代性所迷惑的局外人,他属于一个更加理智的世界,就像《游戏时光》和《我的舅舅》。正如这个汽车世界中的每个人所隐喻的一般,于洛先生本身也是一个无意义生活产品的设计师。

在《聪明笨伯古惑车》中,于洛先生从来没有质疑过他所在的世界;相反我们感觉到他 脱离了这个是世界,耸着肩,无力的站在一边。他成为一个被放逐在生命公路上的人,他却并不迷惑,反而成为一个在《玩乐时光》里积极探索未来都市丛林的探险家。在《玩乐时光》视觉上的奢侈盛宴毁掉了塔蒂的财政状况之后,塔蒂离开了城市和也不在拍那种讽刺的剧情:于洛先生的露营车最终开进了荷兰的车库,然后他和他的同伴享受了河边野餐,很明显他们已经全然失去了抵达阿姆斯特丹的兴趣。

同《玩乐时光》中大规模的芭蕾相比,塔蒂在这部电影中显得更加失控。在极大程度上,《聪明笨伯古惑车》中的笑料营造了一种慵懒的感觉,几乎是缺乏感情的混乱(注意那些在Altra工厂漫不经心的工人们),没有那些传统的收益会给予喜剧事业一种目的感。尽管费心经营了同步追尾的场面,电影的特点其实是通过慢热的笑话来营造一种全面的喜剧氛围,而并不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努力。这是第一次在塔蒂的电影中出现了性的场面:一个女人美丽的乳沟结果是婴儿的屁屁。还有一处细节甚至更加卑鄙。塔蒂设置了一个煞费苦心却不可笑的笑话,一群爱恶作剧的年轻人,用一件阿富汗外套交换玛利亚的狗,让她觉得自己狗好像被车撵了。这个笑话起到了适当的作用,甚至是残忍的时尚,当于洛先生试图揭穿这个恶作剧时,却让玛利亚感到沮丧,用脚踩在“狗”上,然后拔下了它的鼻子,而实际上是个纽扣。

毫无疑问,《聪明笨伯古惑车》有盘旋于其中的绝望调子,使它在每种程度上成为了《玩乐时光》抑郁的姊妹篇。电影宣称在城市中非人性的线性的享乐主义的失调,《聪明笨伯古惑车》承认了无人性和惰性的真谛。报废汽车堆成了山,如同大屠杀一般警告着我们,尽管汽车预示着华丽的自驱推动的乐观主义,但汽车文化也不可挽回的朝着死亡和惰性发展(值得记住的是戈达尔在《周末》(Weekend)中造成了不可原谅的汽车灾难,仅四年之后塔蒂拍摄了《聪明笨伯古惑车》)。

《聪明笨伯古惑车》的结尾是惊人矛盾的。从积极的角度上看,失败中蕴含着真谛。于洛先生到达RAI国际会展中心时已经太晚:展会已经结束了,而他也被开除了。尽管如此,露营车停在外面,还是很成功的吸引了大批人群。玛利亚也因为旅行而逐渐变得更加人性化,从一个带着金属头盔机器人般的女人,在离开巴黎的时候变成了一个爱笑,穿着牛仔裤,拥有自由精神的人,看着就像根本没有被任务的失败而困扰。对于于洛先生和玛利亚的部分,他潜入地铁站的入口,却只能被拥挤的人流带回她的身边。最后两人在于洛先生的伞下一起离开了。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对世界来说却不是:电影的最后一幕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也可能是交通堵塞,在十字路口伴随着逐渐稀少的行人挥舞着黑色雨伞。那些车辆本身篡夺了原本属于《玩乐时光》的城市。

《聪明笨伯古惑车》常被认为是塔蒂次要的电影之一,在他完成了《 玩乐时光》娴熟的视角之后,他认为是一次退步。值得确信的是《聪明笨伯古惑车》并没有延续一贯的幽默,它表达的幽默被延伸或扩展到近乎抽象的地步。电影中真正的喜剧元素更多的蕴藏于复调音乐的累积和同时发生的事件,以及突如其来用以强调的绝技中,而不是那些笑话。对于塔蒂来说最有意思的是创造一个完全被喜剧腔调充斥的世界。在它欺骗性的、杂乱无章的漠然中,《聪明笨伯古惑车》倾向于没有笑话的喜剧:塔蒂朝着无计划的方向发展,形成了一种稀有的幽默形式,观赏者首要的工作就是发现有趣的事情,就像我们发现这个世界本身就很有趣,而不是让那些被赋予喜剧天性的客观事物娱乐我们。

有很多后塔蒂风格是属于这类幽默的例子:吕克·慕莱,阿基·考里斯马基冒失鬼的悲喜剧(著名的《坐稳车,泰欣娜》),奥塔·埃索利亚尼的人类蠢事挂毯系列,瑞典的罗伊·安德森史特林堡式的打闹剧(《二楼传来的歌声》;《你还活着》)是最近的例子,用完全塔蒂的风格来表达汽车的无意义,它是2004年由古德塔弗·德·科文和本诺特·德尔斌创作的法比派公路喜剧。两个人坐着轮椅旅行到芬兰,去找厂商对峙关于有缺陷的农业机械使得他们无法行走的故事。对塔蒂的敬意不能更明显了:农机生产商的名字和电影的名字都叫做Aaltra。


|译者:范笑晨 / 校对:dxw @迷影翻译

Jonathan Romney

剑桥大学法语学博士,87年后开始从事文化记者工作,曾在《独立报》担任了12年的首席影评人,活跃在电影、音乐和艺术评论领域,是包括Sight & Sound、the New Statesman 、City Limits、Film Comment、The Observer, The Guardian 和Screen Daily在内的多家杂志报刊网站的影评人和文化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