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29日，迈克尔·鲍威尔（Michael Powell）与埃默里克·普莱斯伯格（Emeric Pressburger）执导的战争片《拉普拉塔河战役》（The Battle of the River Plate）在伦敦莱斯特广场的奥迪安影院举行了皇家首映。这是VistaVision胶片最后一次在伦敦放映。然而，近七十年后的今天，同一场地将再次迎来这一格式的重生——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的新片《一战再战》（One Battle After Another，2025）将重新让VistaVision底片穿过放映机。经历了数十年的沉寂后，VistaVision 正在迎来一波突如其来的复兴。布雷迪·科贝特（Brady Corbet）的《野蛮人》（The Brutalist, 2024）作为自马龙·白兰度《独眼杰克》（One-Eyed Jacks, 1961）以来首部采用该格式拍摄的长片，引起了业界轰动。而安德森的新片除IMAX、70毫米及数字版之外，还将在四家专门装备的影院以35毫米VistaVision拷贝放映。
VistaVision是派拉蒙公司在20世纪50年代为对抗CinemaScope而研发的宽银幕技术。它的独特之处在于胶片在摄影机中水平运行，每帧画面在上下各有八个齿孔，而非传统的左右各四个。这样可以获得更大的底片面积，从而呈现更清晰的影像，并在制作发行拷贝时拥有更高的灵活度。
电影史学家谢尔登·霍尔（Sheldon Hall）向我解释道：“用35毫米胶片放映时，有几种方式可以实现宽银幕效果。一种是通过变形镜头，将宽幅影像压缩进标准胶片，再在放映时反向拉伸，这就是CinemaScope方法。另一种是使用普通35毫米胶片，在拍摄时不使用变形镜头，而是通过裁剪上下边缘并放大中间部分来形成宽银幕画面。这种做法常被称作‘仿制宽银幕’，而VistaVision的诞生正是为改进这种方式，使影像质量更高。当你在更大的银幕上放映、裁掉上下边缘时，画面不会变得粗糙，因为从底片开始就更清晰，正片质量也更佳。”
事实上，VistaVision最初主要被设计拍摄格式而非放映格式。即便在它的黄金年代，真正以该方式放映的影片也屈指可数。霍尔指出：“VistaVision的水平放映系统只在早期使用过——大约1954至1956年间，也就六七部片子。”原因不难理解：这种技术笨重且操作复杂。为了放映《一战再战》，奥迪安影院不得不安装VistaVision放映机，并从海外进口专门设计的放片盘，因为连70毫米的标准放片盘都无法容纳这部影片的长度。
最了解VistaVision放映过程的人之一是夏洛特·巴克（Charlotte Barker），她是派拉蒙电影保存与修复部门的主管。她在今年四月好莱坞的TCM经典电影节上主持了一场VistaVision双片放映。目前，她正撰写一本关于VistaVision的书。她认为这种技术虽昙花一现，却对后世的电影制作影响深远：“没错，它的流行期很短，但它确实超前于时代。很多特效制作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后来它被复活，用作特效拍摄格式。自20世纪70年代起，它几乎持续用于各种特效制作中——无论观众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例如派拉蒙的标志就是用VistaVision拍摄的，90年代和2000年代的许多视觉特效也都是基于这种技术完成的。”
VistaVision最终启发了IMAX的诞生——另一种水平运行的高画质格式。如今它的复兴似乎恰逢其时——一个时代里，放映格式本身几乎成为影片卖点。看看人们争相去IMAX影院观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新片，或观看瑞恩·库格勒（Ryan Coogler）在YouTube上谈论“用胶片看《罪人》（Sinners，2025）”的好处，就能明白这种现象。巴克感叹，这种情况与VistaVision最初诞生的背景颇为相似：“这简直是1950年代的重演。流媒体如今就像当年的电视，是对影院的威胁。而有趣的是，我们现在又在重新为电影院安装水平放映机——虽然规模有限。某种意义上，要让人们重返影院，就得提供他们在家中看不到的东西，而VistaVision正是那种并非人人都能拥有、也非随意可拍摄的稀有体验。”
当《一战再战》在英国举行首次放映、灯光渐暗时，观众心中涌起一阵期待——毕竟，这里正是69年前《拉普拉塔河战役》首映的地方。安德森的新作带来了连串令人屏息的时刻——骚乱场景令人震撼，而那段蜿蜒道路上的追逐更是让人目不转睛。影片画面中那种丰富、亲密而又触感十足的影像质感，令人沉醉其中。
在影片放映结束后的问答环节中，导演谈到了自己选择这种胶片格式的原因。他说：“如果约翰·福特在《搜索者》（The Searchers, 1956）中用它觉得够好，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在《西北偏北》（North by Northwest, 1959）中也非常喜欢它——那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我最喜欢VistaVision的一点，是它的多样性。它的画幅很大，几乎带有三维立体的感觉，充满生命力——既适合拍特写，也适合展现宏大的动作场面。它几乎无所不能。如今这种格式正在经历一场小小的复兴，我希望我们能继续推动下去，我真心希望未来能看到更多这样的作品。这是一种真正特别的格式。”
虽然VistaVision放映在未来仍可能只是小众影院的专属体验，但作为一种拍摄格式，它或许这一次真的能重新站稳脚跟。
｜原文发表于《视与听》杂志（Sight & Sound）2025年11月刊，第9-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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