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8:天真的喜剧

在电影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Joel McCrea & Veronica Lake Sullivan's Travels|来自网络
Joel McCrea & Veronica Lake
Sullivan’s Travels|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8天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片名:苏利文游记 Sullivan’s Travels (1941)
导演:普莱斯顿·史特吉斯
上海,酒店

有每天按排片表追看的朋友在后台留言说,以后能否在周末都排上喜剧片,要像《雨中曲》那么欢乐的,不然看得太难了。是啊,生活已经不容易,何必再拿电影为难自己。这可能也是喜剧片导演对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大贡献,让观众在辛劳之余能多一些轻松+愉快。不过喜剧片导演自己不一定满足,他们往往还要问:人民需不需要喜剧?需要什么样的喜剧?

1941年的《苏利文游记》处于Screwball Comedy(神经喜剧或乖僻喜剧)最热闹的时期。坦白说,我对这类电影并没有太多共鸣。今天来看,那些手法、笑料以及密集对白,隔着时间的毛玻璃,在今天看来显得很低幼。但是《苏利文游记》讲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苏列文游记》剧照|来自网络
《苏列文游记》剧照|来自网络

一位好莱坞大导演厌倦了拍摄商业大片,一定要拍一部能反映人间疾苦的社会写实片。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熟,因为许多商业导演都有这样的反省与抱负,也所谓情怀。但是这个叫约翰·苏利文的家伙,特别天真,他真的弄了一套流浪汉行头,只带十美元,就要去亲身深入社会。

凡事在电影里出现导演这个角色的,多半都是导演本人的自况。《苏利文游记》的导演普莱斯顿·史特吉斯在电影史上是昙花一现的大人物,据说在片首署名“编剧和导演某某某”的,他是第一人。那个年代的导演好多都是传奇,我曾在一篇诸如“影响世界的科技发明”的闲文里,读到史特吉斯在20岁出头时发明了一种接吻时不褪色的唇膏,当时他在纽约管理一家商场。然后他以编剧进入电影业,在42、43岁时连续执导了《棕榈滩故事》、《淑女伊芙》、《苏利文游记》几部载入影史的作品。

《苏利文游记》里的导演约翰·苏利文就像史特吉斯本人一样,一位好莱坞王子,他几乎把自己想象成悉达多王子一样,想把电影当做信仰来面对人间疾苦,去普渡众生

苏利文经过几次不成功的历险之后,终于被错当罪犯关进监狱,成了真正的底层人民。在最苦不堪言时,他与电影重逢了。这是狱方给予的“礼拜天恩典”。放映的是迪斯尼的米老鼠和高飞狗,所有在生活面前苦不堪言的观众们,在银幕前放声大笑。落难导演苏利文也笑了,他不敢相信这种处境下的自己,竟然还会笑。这时候他意识到了喜剧片的意义,“贫穷无锥之地的人们也有发笑的权力”。

这次重看,倒没有被米老鼠和高飞狗打动,反而被囚犯们看电影的地方让我很感动。一个种族隔离下的黑人小教堂,显然他们和囚犯一样,属于下一等人。当幕布垂落,黑人牧师请求教众们说:不用语言、不用行动、不用注视,让这些客人们感到不受欢迎。然后他们唱起圣歌,欢迎这些特殊的观众。这大概就是史特吉斯最诚挚的信仰和宣言:在电影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我倒未必同意将电影等同于信仰。而是纯粹为这个1941年的黑人唱诗场景所感动。

后来被科恩兄弟改变成功的O Brother, Where Art Thou
后来被科恩兄弟改变成功的O Brother, Where Art Thou

苏利文最终在现实主义电影和喜剧片中选择了后者。他在落难之前一直想拍的反映穷人生活的电影,叫作“O Brother, Where Art Thou”。最后他放弃了这个项目,重新去拍能让穷人们笑的喜剧片。这个被放弃的片名,在2000被科恩兄弟用在了他们的电影上(译作《逃狱三王》)。因为前不久刚重看了这部乔治·克鲁尼演的片子,所以这次在《苏利文游记》里发现了科恩使用了一些致敬的片段,比如一位疯狂开车的小孩就来自这部影片。这种也算是重看经典的小趣味。

科恩兄弟后来在《逃狱三王》中致敬的画面
《苏列文游记》剧照|来自网络

《苏利文游记》是那种用天真的眼光去神话电影的电影。好莱坞将其奉为经典之作。如果你问我重看这部电影,有什么新鲜的看法,我其实并是没有。如果非要说有的话,我只能说女主角维罗妮卡·莱克(Veronica Lake)竟然还是那么美,就像15年前第一次看见这部电影时一样美,就像75年前她演出这部电影时一样美。凝视这张脸,你会讶异电影竟然可以让容颜如此不朽,永远像新的一样。这也许是这部天真的喜剧对我而言最大的价值。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